拖着疲惫的身体降落海拉尔机场，早已过了午夜，连日熬夜让我的眼皮如有千斤重，刚出机场便感到了初秋的凉意。坐上去酒店的出租车，有些凛冽的寒风灌入车中，把一个夏天在北京这座大蒸笼中积聚的暑气吹得殆尽。深夜灯火已尽，繁星铺洒开来，写意地点缀了整个夜空，巨大的七星勺子横亘在远方，虽然身体有一万个不愿意，还是睁大眼睛仰望着这久违的星空。茫茫黑夜中虽不见草原，却已能想象其辽阔了。

“天苍苍，野茫茫，风吹草低见牛羊”，这来自小学课本的草原印象勾起了我最初的向往。初中时学习蒙古舞，在练功房里想象着广袤的草原，模仿鸿雁高飞、骏马奔腾。高一第一次听同桌说起“海拉尔”这个地方，打开地图，在祖国的北方边陲，与俄罗斯、蒙古接壤的有山东和江苏加起来那么大面积的呼伦贝尔，那一个个浪漫又富有异域风情的名字，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。

8月底虽然已近淡季，树梢开始泛黄，但听当地人说，今年是呼伦贝尔大草原近年来水草最丰茂的一年，望不到边又极有层次的绿色令人心旷神怡，光是坐在车上，就已是极大的享受了。曾经被布仁巴雅尔的草原歌深深感动，如今来到他的故乡，伴随着熟悉的旋律，不得不承认其中的一字一句，描绘得再贴切不过了。我也曾见过美西广袤的戈壁，驾车驶出拉斯维加斯的时候，被严酷和冷峻所震撼，但那种草木不生的荒凉，远不如草原给人以轻松和喜悦。

草原上的草大多很矮，谈不上“风吹草低见牛羊”，但时不时可见成群的牛马羊，它们大多在低头吃草，我很好奇“怎么总吃个不停啊”，少数的在自由踱步、或者干脆趴在地上晒太阳，有些胆大的还会旁若无人地爬上公路和我们抢道。牛马是不怕人的，大概是体型壮硕底气十足；人若是靠羊群近了，它们便跑开小几十米，再继续吃草。地广人稀的草原上，目之所及处并无旁人，静得只有风呼呼地从耳旁刮过，牛和马自然无声，羊群咩咩地不知道在叫唤什么，那绵长起伏的旋律，好似蒙古族特有的长调，悠长动人。

行程中虽然安排了不少景点，但参观了几个后，遍地的游客和叫卖的小商贩让人觉得索然无味，远不如一路上的美景清新自然。从满洲里到阿尔山的多公里，走走停停，紧张了一暑假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，什么都不用想，什么都不用忧虑，只是看草原。午餐在路边的驿站简单吃了酸菜炖小鸡盖饭，捧着碗坐在凉亭里，有四周的万亩草原做下酒菜，幸福极了。到达阿尔山已近日落，我们在路上玩了一整天，也丝毫不觉得乏味。

一路向北，去往额尔古纳的路上，靠近大兴安岭，地势由平缓变得起伏，不过并无高山，更无陡壁峭石，只是一个个平缓绵延的小坡，也被绿草覆盖着。和之前相比，这里看似更加富饶一些，时不时有大型的机械化的设备，很像Georgia的大农场。山坡上有风力发电装置，和在加州看到的一样。金黄的麦浪起伏，绿色的是油菜花籽，还有大片大片开着紫色小花的水飞蓟，据说可以入药。江南一带春季盛开初夏结果的油菜花，在北国竟是初秋的产物，不由得感叹祖国疆土的辽阔。草场上遍布的“草垛子”，是当地牧民准备给牛马羊入冬后的粮食，我试着推它，竟纹丝不动。

在额尔古纳的一个小农场，穿过一片原始的白桦林，脑海中一直回响着那哀婉动人的旋律，白桦林的尽头是一座野花山，看着是一个小土坡，爬上去却费了好一番功夫。而且正是因为平缓，每每到达以为的登顶之处，总发现还有更高的所在。坡顶视野极佳，可以看到白桦林的顶部和四周齐整的农田。草原因为广阔，风和云都更加放肆些，周围都是晴空万里，偏偏头顶上悬着一小片乌云，说下雨就下雨哗啦啦地毫不含糊，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。几分钟后云销雨霁，花花草草沾了雨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，微风拂面时也夹杂着青草和野花的香，惹人心醉。

草原的野花很多，远看朦胧一片，点缀在绿丛中很可爱，近看却并不出奇。最爱的是那格桑花，俏丽的白色粉色和紫色，丝毫不含蓄内敛，而是在阳光下尽情地绽放，该叫它太阳花！路边的驿站口、景区的道路旁都常见它的身影，最震撼的还是在去阿尔山的时候，路过的一大片格桑花海，朝阳从山的那边照过来，均匀地撒在格桑花上，一朵朵随风摇曳，我跳下车抓起相机奔向花海……虽然没去过普罗旺斯看薰衣草，但想象那样的场景，大概不能与此媲美吧——一则满眼的紫色未免单调，二来这不知名的花海犹如世外桃源中偶得的宝物十分难得，鲜有游客驻足，这便是它最珍贵的地方。回程的时候想再看一眼花海，然而天色阴沉了下来，格桑花不再耀眼夺目，远远地差点没认出来，似乎与别处无异，不免有点感慨——至美之景需天时地利人和，何况人事？转瞬即逝的美，就让它一直留在心中吧。

草原上的河流不算多，但都蜿蜒曲折，像一条蓝色的丝绸系在腰间，因为地势平坦，水流极缓，甚至分不清流向。我们在山坡俯瞰莫日格勒河，那曲悠长深情的《莫日格勒河》在耳旁响起——“洁白的哈达，飘落在家园”……不远处敖包和蒙古包散落，我在草原上骑了会儿马，骏马小跑的时候，除了觉得特别颠怕摔下来并无暇欣赏美景，但也算小小地体验了一回什么是“纵马驰骋”的了吧。

傍晚时分，再次回到海拉尔机场，倚在候机厅的座椅上，最后一次欣赏草原的夕阳，五天来疲惫感才第一次袭来。我曾以为，无论多美的景致，若是心情不佳，也是感受不到的；其实恰恰相反，在自然界的至美面前，再紧张的神经也会慢慢舒缓下来，忧思随风而逝，只留得身心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静谧与和谐。还未离开，便向往着重游，愿这广袤的草原上永远有骏马在白云下驰骋、野花在阳光下绽放、河流在草原间蜿蜒，愿这片人世间的净土永远是游牧民族和世人的家园。

天寒

年8月24日

于扬州